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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布贸丝        四十下军棍乍听之下不算极重的刑罚，可行刑者是大秦第一武师须卓。绕是霍星流年轻力壮，也没能清醒得抗过去，等从昏迷中转醒，已经是两日后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光影斑驳的绡纱窗，窗台下有一只白玉净瓶，插着两支含苞待放的水仙。屋内很安静，窗外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一开始还刻意控制音量，只听到窸窸窣窣，后来一方猛地提高了声调：“小妖女！你别不知好歹！”

        “我知不知好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再对我大呼小叫一句，你也要挨四十下哦。”另一方是个窈窕的身影，说着掏出了什么东西冲他晃了晃，“这是世子殿下给我的信物，你要是有种就一剑刺死我，我只要有一口气，我就去告状。”

        “你！你——你这妖女！”

        “妖女妖女妖女，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瞧你也是及冠的小伙子了，怎么满嘴都是这些怪力乱神。”她过去把对方拨开，“你还有事没事儿？没事我要去给那人换药了。”

        荀元显然吵不过，哼了一声，气冲冲走了。

        门被带着怒气的一脚踢开，梁鸢还在骂：“秦国男人没一个脑子正常！”

        一扫眼看见霍星流醒了，没来由瞪他一眼，把药罐子往他面前一磕：“醒了就自己上药。”

        霍星流很委屈：“伤在背后，我怎么自己上。”

        她没说话，坐在床边，把瓶瓶罐罐碰得乒乓响，手法很粗暴地拆了趴着的男人身上的绷带，又很随意地把药粉撒上去，匀了匀，就算是好了，“起来，换纱布。”

        他乖乖起来，即便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也没吭声。

        梁鸢重新给他缠了缠，拍了拍示意他可以重新趴回去，又说道：“你们那位世子殿下早上刚请我喝过茶，给了我一块牌子，说是可以随时找他。”

        她觉得看着别人的膀子说话很奇怪，所以走到他枕着的那边坐在了地上，高度正好平齐，还可以看着他的脸。

        “不过，他希望我可以监视你。”

        霍星流一点都不意外：“猜得到。”他也不是时时都能懂得梁鸢的心思，恰恰相反，他只能看出她什么时候撒谎，一旦她说真话，他就捉摸不透了，“你什么意思？”

        梁鸢突然凑近，将下巴搭在床沿：“想和你做笔交易。”

        她收回身子，保持着一个客气距离。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应答，便继续说了：“你不要再把我当……”

        霍星流冷不丁开口：“我打算陪你去燕国。”一语既出，便见梁鸢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便示意她继续，“这是我一早就想好的，和你的交易无关。”

        梁鸢怒道：“……这就是交易！不，是算计！是威胁！你别做梦了……”骂到一半又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燕国？”她从未向人提起，就连和裴少游说得也是假话。

        “唉。”他的笑容有点无奈，还有些不忿。这个男人的皮囊真真儿生得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笑起来眼睛带点弧度，亮晶晶得晃得人晕，“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你得了匕首就动身，简直就把'我想要去燕国搬救兵'这几个字写成在脸上。就连找你那日我都只叫人查了北门——你不了解城外的情况，一定不敢绕远。而出城都需要盖了秦印的公验。你没有，却也没被发现。再一细问，便知道裴家的小郎君也走得是北门。所以就……唔……”

        梁鸢羞恼地捂住了他的嘴。

        她备受打击——自己精心筹谋的逃亡，居然在别人的视角里错漏百出。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连匕首都记错了，现在又才知道出城竟还需要什么公验。

        “我只问了你一件事，回答那么多干什么！”

        她威胁般瞪他一眼，才松开手。

        “所以——”霍星流立刻说，“你需要我。”

        梁鸢依旧没有动摇：“是你需要我。没有我，你有那把匕首也没用。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你不过是个强盗，抢走我的东西又装作大方分我一半。哼，不光是强盗——你还是奸臣！你胆大包天！”

        她自以为拿捏了他的软肋，得意洋洋道，“据我所知，秦王可没有把有关连城璧的流言当真，可你却在暗中调查。你不过是外姓的属臣，查这些作什么？除非——”

        她再次贴近他，“你不想当一个听人施法号令的臣子，你在觊觎一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霍星流，你，想，谋，逆。”

        霍星流见她如此，很自然地在她伸过来的唇上亲了一口。又在她震怒的眼神中哈哈大笑：“这是你勾引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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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星流没有评价梁鸢这段说辞的语速，梁鸢也不在乎，而是被这个吻拉回了最初：“对了——我说，你要是不想再受这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就不许把我当什么猫耳狗儿。”

        “凭什么！你真以为世子想我死吗？没有我，他这世子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你么……本来就是我的战利品，他不会干涉我怎么处置你，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带走你？”

        “可是你喜欢我啊。”

        “……喜欢又怎么了！不管喜欢不喜欢，你都是我的俘虏。”

        “喜欢就不会分身份地位，高低贵贱了。除非这不是喜欢，而是施舍。你对我好，对我温柔只不过是你的突发奇想，只不过是你换了一种方式的掠夺霸占。”

        梁鸢越说越不忿，“何况我的要求已经很低了，我知道我是寄人篱下，所以只是要你把我当人看而已！那天你们世子来发难，不是我，你可就要被扣上谋反的罪名了，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哪会这么容易就逃过。这点要求很难吗？很难吗！”

        “好好好好好，我尽量吧。”霍星流听她振振有词，愈发觉得她可爱，“不如就从叫你小鸢开始？”

        梁鸢很真实地皱起了眉头。

        只有很久很久以前阿娘这么喊过她，而她那时还在对自己名字的本意深恶痛绝，可阿娘不过是个可怜又愚蠢的女人，她的喜怒哀乐都与给自己起这个蠢名字的男人相关，哪里会懂女儿的不甘，所以当中也没什么美好回忆。

        梁鸢的鸢字，并不是什么鸢飞戾天。

        是楚王在喜得麟儿的情绪中看见了一个不知何时就挂在树上，被风雨冲刷得破破烂烂的旧风筝，于是大手一挥：“女孩就叫鸢吧。”

        她在很长时间都痛恨这个笑话般的名字，还是后来读书识字，学来了那么一句：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才慢慢和自己的名字和解。

        时过境迁，再一次被这么被亲昵的称呼，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没有反驳，勉勉强强答应了：“私下里可以。”

        霍星流趴不住，尝试活动身体，发觉这种痛还算可以忍受，就挣扎着起来了。这一起来，方才胡乱绕在身上的纱布全掉下来了，他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略略弓着背，毫不在意地向她展示自己漂亮健壮的上半身和腰上几条白绫似的纱布，道：“过来。”

        梁鸢有点不耐烦，纠结了片刻还是爬上了床，打算帮他重新包扎。刚一伸手，就被揽在了怀里。她立刻有一种往他伤处狠狠锤一拳的冲动，转念一想他要好不起来自己没好日子，于是生生忍住了：“你又怎么了？”

        “不可以吗？”

        “不喜欢！”

        “很讨厌吗？”

        “……也不讨厌。”

        还好这个拥抱没有长到令梁鸢忍无可忍，当开始升温时，便松开了。霍星流很爱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柔顺光滑，但是很多，随便揉几下就乱糟糟的，很可爱：“我答应你了。你答应我吗？”

        “什么？去燕国？当然不可能！”

        “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霍星流故意拖长了调子，“所以那把青莲匕我作为为裴家那小郎君的饯别礼物了。他想要人没有要到，我总得给些什么吧。”

        梁鸢如遭雷击，她体质较弱，血一上头很容易就能从肤色的变化中看出。这会子更是连眼睛也红了：“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霍星流若无其事道：“也不知他对你中的什么邪，明知道挑衅我是以卵击石，也要我给他交待。他父亲是当地商贾之首，我不好真的对他怎样。加上你那日一直说匕首匕首，我索性就给出去了。反正那东西对你来说是唯一的希望，对我来说又不是。”

        梁鸢突然变得灰败，像一朵枯萎的花。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枝头弯下了，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滴落。

        霍星流有点受不了，连忙哄她道：“……好了好了。骗你的。”

        梁鸢已经不相信他的话了，恶狠狠瞪他一眼，扭身避开他。

        “真的只是骗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匕首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如果你要带着你的秘密烂在肚子里，那说不定我真的会把匕首处理了。我是有点喜欢你，但是还没有喜欢到要把我的理想弃之不顾的地步——你不是很清楚我的心思么。所以，你若想要使用它，必须和我分，懂了吗？”

        说也说不过，争也争不赢。怎么也斗不过他。

        梁鸢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也清楚争这一时的骨气毫无用处，只好屈服：“好。但是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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